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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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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88

果子在帳上撒好, 念完了《咒願文》的少年靜了片刻,才轉身看向身旁。

這時,心情愉悅的小郡主才發現, 少年的眼角正微微發著紅,似是被淚意沖的。

姿儀風骨分明仍舊凈如謫仙,可那張冠絕一時的臉卻被“情”染得華艷無比。

“進了青廬,應行拜禮。”

紅著眼角的少年郎看著阿柿,目光如淵之清,仍是有禮有法:“我的父親如今在西北駐守, 我母親的祭牌也被他隨身帶著。若你願意, 可否拜向西北?”

小郡主對此十分無所謂。

她既對這些繁瑣的婚事禮節不感興趣,也沒有將她說出的話當真。

她不過是在找樂子。

所以, 在聽完少年的請求後,她當即說了聲“好”, 隨他轉向了西北。

可站定之後,她卻在屋中的西北向看到了那串此前換衣時被陸雲門從隨身的牛皮囊中仔細取出、如今正放在架上的辟邪紅珠——

那串她阿耶在她五歲那年的端午前親手篆刻的、送去給了陸雲門的五毒珠。

那時, 聽到她說想要,他可是說好了明年端午再做一個同樣的給她, 可這個承諾,卻永遠都無法被兌現了。

阿柿盯著刻有蠍子的那顆珠子。

盯著蠍尾毒針上那個細微的裂痕。

她自小起就跟別人不一樣。

就像只僅僅化作了人形、本性卻沒有任何改變的小獸,並不懂得怎麽做人。

但她覺察得很快, 也學得很快,沒多久就讓自己變得同那群在她眼中和牛羊豬狗沒什麽區別的愚人十分相像了。

可她的不同, 卻很難瞞得過她的至親父母。

她的父親漸漸發現, 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 她就一定要得到,如果不能讓她如願, 她就會變得不擇手段。

而她的不擇手段,隱秘精妙又可怕,無情淡漠得不像是孩童、甚至不像是人,更像是只狡猾殘忍、靈慧到了極點的幼小毒獸。

善於隱藏,樂於欺騙,天生無法從心中理解善與惡,又擁有著巨大的聰慧與尊貴。

他很擔心,如果任由他的女兒這樣長大,也許會孕育出極大的邪與惡。

可因為他還是想保護女兒,所以,他還是為她保守了秘密,就連對妻子吐露擔憂時,他也沒有將事情說詳細。

這就讓赤璋長公主有些不以為意。

早慧穎異的孩子總會與尋常人不同,她並不覺得她生下的女兒有什麽大問題。

若是不能如願便會不擇手段,那她就滿足她的一切。就算是獸,只要吃飽喝足,便不會輕易地無故傷人。

長公主的做法做很有效果。

因為一切都被滿足,又發現了自己父親的“憂慮”,暫時還對這個世界感到新鮮、還能很容易能找到樂趣的小獸很快收起了她所有的尖爪,脫胎換骨般地,身上的惡全部消失了。

可她的父親卻仍舊放心不下。

他並不是要將女兒關進馴獸的鐵籠,拔掉她的利齒、磨平她的尖爪,讓她哪裏都不能去。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夠對她有所約束,讓她能在做出失控的舉動前懸崖勒馬。

他擔心她的本性並沒有改變,只是偽裝著將他騙過了,便決心試探一下她。

他拿出自他篆刻起、女兒就一直纏著他說想要的五毒珠串,說他已經答應要將它送給最和他投緣的陸家小七郎了,如果她想要,他明年再為她做一串一樣的。

所以說,他是真的不聰明。

旅舍中,穿著深青婚服的小郡主雙手握住了扇柄。

她的阿耶竟完全沒有看出來,他的女兒其實根本就並不喜歡那串辟邪珠子。

最初,她的確想要它,但自從他在篆刻蠍尾毒針時劃出了那一道細小的裂痕,她對它就再也沒了興趣。

她只不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知道他是想要試探她,所以,她就裝成對那串珠子喜愛無比,每日都去央求他、不要送給陸雲門。

然後,在他將它送出去後,她又難過又委屈,不開心了好一陣,但卻還是什麽都沒做、就那樣妥協地接受了。

她想讓他相信她已經變好。

不過,她總覺得,直到死,他仍舊沒有對她徹底放心。

而現在,突然又看到那串珠子,正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又在不擇手段、隨隨意意戲弄著人心的小郡主,仿佛一瞬間又回到了那段時時被人擔憂著審視的日子。

扇子後的小娘子笑了笑,獸般的小尖牙在她的唇邊閃動。

她雙手握扇站在那裏,等著身旁的少年跪地,然後隨他一起緩緩拜下,最後看了那串珠子一眼。

如果父親還活著,有他日以繼夜的管束和監督,也許此時,他所疼愛的陸家七郎,不至於雙膝跪在一間破漏的荒涼旅舍、拋掉了所有的尊貴與禮法、荒唐地跟一個只把他當成玩物的小娘子拜堂。

可誰叫他早早便死了呢。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躬身下拜,小郡主看著在她腳邊雙膝跪地、即便叩拜仍身姿端如松竹的少年,輕輕地眨了兩下眼睛,淚意便湧了出來。

三拜過後,小郎君站起了身,她卻不動地立在原地,兩只手緊緊地握著扇柄,帶著濃濃的哭腔,自言自語般地輕聲哽咽:“我從沒想過,我能被人這樣珍重……”

會說出這句話的,不是這段日子的“錢九娘子”,而是那個曾經在死前向他吐露“真相”、對陸雲門來說最為真實的阿柿。

少年的心猛地揪緊。

即使決定不去多想,但他也知道,如果她真的如她那日在緬桂花樹下所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被養大,那她的過去一定非常苦。

那些地方,人從來都不被當做人。

可只哭了這兩聲,小娘子就要咬緊了牙關。

“不對。”

“不對。”

她用圓扇扇了扇眼睛,像是想要快點把眼淚都扇幹。

“我就應該被珍重、被寵著。”

她蹙緊著額間的紅梅,把眼淚咽進肚子,似乎努力極了地想變回那個說著吳儂軟語的江南小娘子。

她昂起頭:“教習娘子說過,我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值得郎君日日把我捧在手心,把所有珍貴的寶物都獻給我。”

她的語氣變了,又嬌媚又柔軟,又自信又自傲,可她的聲音裏還是帶著哭過的水汽,潮乎乎的,直叫人心疼。

“她說得對。”

心目明潔的少年看著她,認真地告訴她。

“你值得。”

小娘子似乎楞了楞,好容易忍回去的眼淚撲簌簌又掉了出來。

“你別……讓我哭。”

她慌忙使勁地低下頭,不讓眼淚流到她的臉上。

“妝花了,就不好看了……”

“我不在意你的樣子。無論你的樣貌如何,只要是你,對我來說就貴重至極。”

少年平靜又虔真地說完,低頭拿出塊雪白的帕子,遞向又將臉完全藏在了圓扇後的小娘子。

“但我希望,我以後能做得更好,能夠讓你不用、也不會再哭。”

小娘子沈默了一會兒,小聲地吸了下鼻子:“這句話,比所有的卻扇詩都好聽。”

說完,她盈著滿眼珍珠似的淚,邊望著小郎君的眼睛,邊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扇。

化著滿面盛艷新婦妝的小娘子面若朝霞,眼中淚水光澤澄瑩,明亮又耀眼。

“不是說好不讓我掉眼淚嗎?“

她用扇子敲了下深深望著她的少年,仰起臉,柔柔地沖他撒嬌:“快點把我的眼淚擦掉,不要讓它們掉出來。”

少年便順著她做了。

被小郎君溫柔地擦掉了淚,阿柿將圓扇放到一旁:“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麽?”

因為許多流程都被她弄亂了,少年略理了下、又將她或許會覺得無趣的都免去了,隨後才答:“或應同牢合巹。”

阿柿的眼睛當即就瞟向了她帶進來的那壺酒,眼珠亮晶晶,隨後,她才收回目光,擺出一臉懵懂地看向小郎君:“合今……那是什麽?我不懂。”

看到她的動作,小郎君笑了。

“合巹,也稱交杯酒。”

他的漂亮,本就是又清又冷的,就算是在笑,冰魂素魄的氣與骨也沒有少去分毫,仿佛一片覆在雲間峰中、從未被人踏過的雪因朝陽而暈開光華,美得仙姿玉質、令人更加不敢褻瀆。

可小郡主最喜歡的就是褻瀆幹凈的東西了。

“酒?”

她睜圓黑葡萄似的眼睛。

“我們要喝酒?”

期待地說著,小娘子將身子站得更直了。

“我只聽說過酒,卻從來沒見過。教習娘子不準我碰酒,說只有等我有了郎君,在郎君面前時,才可以喝。以前,我聽教習娘子說過許多回,喝酒可以讓我……”

說到這,小娘子停住她輕輕軟軟的雀躍,問小郎君:“我們現在正在青廬中,坐著百子帳,剛才又已經拜了父母天地,我現在就是有了郎君、可以喝酒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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